“东临双贵莲峰七星福地宰相醉卧饮松涛;台系相思故岭五子峻岫仙翁酒醒问路归”,这是写在福厦公路33公里左侧,东台村口门坊上的一幅长联,概括了东台村与相思岭、宰相墓的关系。相思岭也叫常思岭。是古时的重要驿站,福州城来往闽南的交通要道,学子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据《榕城考古略》记载:“常思岭在方岳里,距(福州)城东南一百二十里,界于福清。高数千仞,袤二三里,又名相思岭。”古道悠悠、芳草萋萋、危垣断壁;那倒塌的庙堂、作坊、残存的碑刻、壁画,几经沧桑的古树,结满青苔的古井,光滑如镜的青石板……无不在向人诉说着昔日的车水马龙。
每次登上相思岭,我都不由得放慢脚步,面对那一片废墟,我总是挖空心思地构筑着它鼎盛时期的宏伟画卷。在我的想象中的相思岭,一定有一段美丽而忧伤的爱情故事。然而,从白发老人那里听到的却并非如此,说是宰相叶向高之子,自京城返故里福清途中,路死此岭而得名。据说在此之前,闽侯与福清的县界不在相思岭,而是在相思岭以南5公里的五埕铺桥一带;因古人忌讳路死他乡,地方官吏为宽慰相爷失子之悲切,而将县界移到相思岭。目前在相思岭西南的福清方向还有好几个小村庄仍隶属于闽侯,这似乎给古老的传说提供了可考的依据。
从相思岭往东望去,是方圆四五十里的小盆地,东边的半山腰,有座圆圆的小山丘,小山丘的中央,那座气势恢弘、富丽堂皇的古墓,便是宰相叶向高之墓。据说他一生为自己修了好几座陵墓,直到解放前夕该墓被盗,棺木被开,人们才知道东台“七星岩”的叶相墓是真的。也许有人要问,如此官爵显赫的相爷,为何要将自己的真身葬在这名不列经传的小山丘呢?依我拙见原因有二:其一,这里风水好。陵墓坐落在圆圆的山丘之上,身后有七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呈扇形环抱,远远望去如“七星捧月”,又像“孔雀开屏”;身临墓地如端坐龙椅,虎背坚实,视野开阔,一派美丽的好田园风光尽收眼底;风水先生称之为“七星坠地”能出贵人。能出贵人的风水宝地,无疑满足了相爷“长宜子孙”的心愿。其二,出于对相思岭的特殊感情。小山丘正对着相思岭且近在咫尺,能看着相思岭披上第一缕晨曦,收敛最后一丝残霞;能与英年早逝的孤魂朝夕相处,无言相吊。也许这正是相爷将真身葬于此墓的真正用意所在,也赋予了相思岭真正的相思之意。
走近相墓,首先看到的是两座雕栏玉砌的高矮牌坊,一座高七、八米,另一座高六、七米,坊额上刻有“圣旨”二字。走进牌坊,展现在眼前的是500多米长的石阶墓道,墓道两旁立着形态各异的文官武将及动物石像。墓前是一方墓桌,桌上立着一块无字墓碑,光滑如镜。在墓的左侧有一座凉亭叫“墓亭”;在山脚下有一口修墓时挖的井叫“墓井”;还有一个小村庄叫“墓臣”住着守墓人的后代。
叶相墓的石刻会聚了明代石刻艺术的精华,无论人或动物都雕刻地十分精致,石人敦实安祥,石马写实生动刀法细腻而流畅,在小小的马鞍上就有花草卷云,波涛海兽,是一座不可多得的艺术宝库。
然而这座艺术宝库,在解放前夕被盗,解放初期遭到大面积破坏,当年盗贼从墓手上挖洞入内,撬开叶向高夫妇的棺木,发现叶向高夫妇的遗体都浸泡在液体中,遗容官袍如故: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从容地撬开相爷的嘴盗走了夜明珠及一些随葬品,当盗贼悟出保养遗体的液体是水银时,再次提桶入内,水银已流失殆尽。第二天上山的放牛娃发现叶相墓被挖个洞,便回家告诉乡邻。于是叶相墓被盗的事成了方圆几百里民众议论的热门话题,人们纷纷打着灯笼、火把、蜡烛、手电筒沿着盗贼打开的通道,入内瞻仰相爷的遗容,每日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相爷的后裔、族亲得知祖墓被盗,气愤极了,带着100多名壮汉自福清赶来,与守墓人的后代理论,讨个公道,要求村里交出盗贼,以平息盗墓风波。尔后也不了了之。然而谁是盗贼呢?从不久后相继死去的几个村民及其症状,人们猜出盗墓属他们之所为。按迷信的说法,说是被相爷的鬼魂抓去的,但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可能是中了水银或什么毒气。不管是迷信还是科学,至今叶相墓的第三进墓苑仍没人敢挖。
解放初期的1951年至1953年,是叶相墓惨遭劫难的日子。翻了身的村民,在村支书的带领下,以火一样的热情和冲天的革命干劲投入了热火朝天的“洋武公路”修建之中。作为东台村的支部书记,能带领村民建设家园是难能可贵的,也算是件功德无量的事。然而他带领村民向宰相爷要石头,把一座宏伟壮丽的宰相墓毁坏得仅存墓身,实乃可惜!
近年来,相爷侨居海外的后裔曾多次在福清市政协同志的陪同下带着祖传的叶相墓建造图来墓地寻访,他们说:“只要能找到叶向高的墓志铭就要重建古墓”。带着这个问题我先后多次走访过守墓人的后代和奉命捣毁叶相墓的石匠,以及从叶相墓中找回相爷墓志铭的一位姓陈的长者。那位姓陈的长者对我说:“相爷的墓牌是我从墓中扛回家的,那是一块平整光滑的黑石(像砚石),大约八、九十斤重,上面写着叶向高自十二岁起读书、做官、进京、勇退等主要经历,我把石头铺在走廊上,后被一位从福州来乡下搞‘血防’工作的刘医生发现,他用两只木箱跟我换那块石头,石头被他拿走了”。
当年奉命毁墓的石匠,像好汉诉说当年勇一样向我说起了当年的非凡壮举:“当年我们从三溪口水库工地被调回家乡来修建洋武公路,5个人在叶相墓打了两年的石头,拉牌坊、拆墓道、解石像……那都是我们亲手干的,我们还因工作出色受到上级表扬,被评为劳动积极分子。石人、石马个头很大且形状不规则,我们把它就地埋下,前年一位姓郭的石匠,又把那沉睡多年的石马挖出来打作地基,现在埋在地下的仅有两尊石人了”(两尊石人现已挖出)。
从相思岭的衰败,到宰相墓的毁灭,除了遗憾和惋惜之外,也给人以深思。每次回那个小山村,我都要到相思岭走一走,到宰相墓地看一看。从山上的悠悠古道、芳草萋萋,看山下宽敞平坦、川流不息的福厦高速公路,给人以时代飞速运转一日千里的感叹。面对着被毁得仅存墓身的宰相墓,我联想起了自己所耳闻目睹的宰相墓的沧桑盛衰,揣摩着相爷修墓的良苦用心。人可以创造奇迹,也可以创造悲剧,人可以把宰相墓建起来,也可以把宰相墓毁灭。从明朝为自己修建豪华陵墓的宰相到新中国把骨灰洒在万里山河的总理,这不能不说是社会的伟大进步。刻在那一座碑上的名字都有可能像宰相墓一样被毁灭,只有刻在人民心中的名字才是永恒的丰碑。
——原载《福州晚报》1996年8月27日第七版“闽海神州”专栏;并收入“福州史话丛书”第七辑《凤鸣三山》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