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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薯粉(七)

2020-11-23 09:38:47   来源:   作者:贞尧仔

  橘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而番薯,却不同,长于此是番薯,长于彼还是番薯,漂洋过海仍不改其性,如金子,无论埋在哪座山,都是金子,不易金的纯真。

  番薯,来自番地,广植于华夏,不畏炎热,喜阳耐旱,宜酸宜碱,逢土遇水生根长叶。春插六寸藤,夏来枝叶旺,秋临块根壮,冬收薯满埕。一生只立寸尺地,生期大半年,除了仅有除草、拾藤、犁薯上,人们似乎不用管它、顾它,自抗病虫,自抵风雨,自调气象,地旱可生,日曝造长,顺乎天,应乎人,依本性,活出本真、本味。静静地吸收水份营养,憨憨地承接阳光寒霜,渐渐地顺势生叶长茎,默默地壮根成薯,呆呆地躲在地窖旮旯,甘甘地献出嫩肉滑粉,任人享用。番薯藤蔓满地绿,极少花,不显摆,就地伸展,几无招摇,极少雀跃,不攀附,不纠缠,不比高与低,不与乱藤杂草混混,只图自在的生,自由的长,自然的活,卧地枕土,为我番薯。谁与之亲亲,都受用满满。因此,人不弃,随缘欢喜。

  睹物思人,人胜物。 物上人心,物如人。

  父亲,生于番地,少小回国,寄人篱下,靠给富人做长工,成人、成家。新中国成立,沐浴党恩,分得一间房,才有立锥之地、安家之处。凭苦力、劳筋骨,立家、养家。凭硬直脊梁,肯做吃力活,做事赶头前,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当了十几年生产队长,带领几十户社员,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走在前列。

  从记事起,父亲满脑子全想着干活,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开荒、种地,生产、劳动。不拘言笑,很少与我们搭话,更不可能逗你乐,与你玩,几无嬉戏。每天总是起早贪黑,上山、下海,难得一见。对我们兄弟姐妹,似乎不闻不问,父严杆杆的。然而,始终记得,父亲难得一两次到人民公社参加干群大会,都会从口里挤出个把馒头或苹果,带回,让家人享用,兄弟姐妹轮着吃,一人一口。直至今日,一想起,就满口留香,舌尖的记忆,愈久弥新,一见到苹果、馒头,就无比亲切,满口生津。尽管如今物质丰富,面包、蛋糕等面点香甜可口,而馒头却成痴爱,再多再好的糕点,唯馒头莫取。此情结,地老天荒。父亲平常没有亲亲蜜蜜,而刻下的印记是深深的,留下的味道是独独的。还一直记得,生产队组织犁薯上,要抢赶时间,劳动强度大,偶尔会给参加劳动的分光饼,当点心,大人干重活分两块,小孩作辅工分一块。父亲吃了一块,常会把另一块分一大半给我。半块光饼,永生受用。

  十来岁后,父亲常拉着,随潮起潮落讨小海。白天生产队常有活,多在夜间去海。天黑路窄,父亲总走在前,探路、除障、驱虫蛇,偶尔也会被草藤所绊,踩踢到乱石。有次夜行,父亲在前,踢到石头,脚趾破,血直流。父亲没有对石头怨恨、发火,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石头啊石头,呆你该呆的地方,别挡了夜行讨吃仔。随之,俯下身,抱起石,挪到路旁沟,以免他人再遭遇。父亲常叮咛,夜间出海单独作业,一看星辰,再看山脉,遇雾浓天黑看不见了,就细察脚下滩涂纹路和水的流向,逆流而上,就不会迷途,安全上岸。依父言,实实的,妥妥的,顺顺到岸、回家。

  父亲是有名的“番仔直”,本真对人、对事,心怎么想,口就怎么说,人就怎么做。一是一,二是二,特别是不唯上,不唯众,不人云也云,敢与人摊问题,论道理,为一事、一人,执到底、不回旋。因此,被美其名说,所谓村里一“拗”。路见不公正、不公平,敢与人论高低、辩曲直、分是非。父亲始终按良心这称枰掂量事、衡量人,不到斤两,该说就说,说完拉倒,从不与人结怨、结仇。偶有争执,全为事,不对人,从无仇人,和合乡里乡亲。

  父亲带领一个生产队,没有过多言语,没有“高大上”的说教,很少看到开会。队里繁杂生产事务,基本在厝前厝后用餐间、田间地头劳动中布置。组织生产活动,父亲全靠自己真诚来引领,凭忠义来团结,以真、正来换真情、真义。父亲一字不识,连自己姓名三个字都不会写,大老粗,不会打算盘。睁眼瞎,而心透亮。他放心将私人印章交给生产队会计、出纳,全由其戳盖。评工分,由会计和小组长说了算,开支、分配依出纳盖章为准。大队检查账务,从未发现有不公、不正问题,更没有发现贪污、挪用财物一丝、一毫。也因此,父亲与老出纳玉莲叔、老保管基朝妹叔和会计银春哥成了终生朋友。劳动磨出来的友谊,才是真情真意。

  凭父亲为人,村渔业队常雇我们“拔网仔”,以目测捕获数量计报酬,以鱼当佣金。父亲只管拼全力拖网捕鱼,从不计较给多给少。父亲还常吩咐,给多少就多少,不与人比,不争执,不嫌少,多出力,总会有回报。长此以往,渔业队长万武叔,与父亲成了挚友。村民邻里购网捕鱼,会拉父亲合伙,没资金,他们会垫、会借,父亲没空下海,会许可我们家小孩代替。对人真,得到也真。大道无亲,常与善人。

  从番地到华夏,番薯还是番薯,该怎么长就怎么长,本质、本性不变,不争艳,不争俏,凭本真,不显山,不露水,长块根,功在大地。

  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夜,倒头便呼呼睡,寝不梦,息深深,觉无忧。白天,忙忙碌碌,似陀螺,不停转。天未亮,就出门巡山,望朝日,踏坎坷,走大道,为公事,融于山水。从没有听到父亲说一声苦,道一句累。父亲,一生无所求,不管钱财,常打赤脚,不论穿戴,得病不吃药,城市不想进,烟酒不沾,食不求甘,锅有什么就吃什么,偏爱吃番薯粥、滑粉和光饼,就如此简单。父亲有口头禅,自做自讨没苦扰,肯做都没殆,不惊浪都有船使,顺路都会到厝,没饿有饱就是仙。凭此,织而衣,耕而食,自由、自在、自然,快活一生。

  世人看番薯,或圆鼓、或锤棒,或如球、或似纺锥,或光滑、或凹凸,或白、或红,横看成岭侧成峰。谁是谁,当自知,靠自力。番薯,就是番薯,永远是番薯,不因人言而生枯,不随市论易神形。土土的,粗粗的,寓意而不留意,依天地,顺四时,法自然,穷善达济,生生不息。

  贞尧仔2020.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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